天 狗
岁末年初,市里那个盛会刚刚开过,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在这个鸡叫鸣三省的蛤蟆屯传开,像龙卷风扫荡似的,从屯东头横卷屯西头,又从屯西头横卷到屯的每一个角落。
“天狗栽了”、“天狗兄弟都进去了”,山民们用最简单简洁的语言,相互传递着简直是旱地起暴雷般的消息。
“天狗”是蛤蟆屯几百年来凸起的名人乡贤,更是富甲一方的土豪。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天狗一家穷的叮当响,住的是漏风的土坯房,穿的是百衲衣,吃的是观音土榆树叶。
天狗到死也忘不了那年发生的事。他爬上了村后山沟那株遗存两个柿子的柿子树树梢,在摇落柿子的同时,也随着断裂的枝桠掉了下去。待他从地上爬起,柿子已被大队书记的两个儿子捡起跑了。在他跑着喊着哭泣声中,前面传来的“穷鬼,饿鬼”的讥讽声。
那时起,他就暗自下定决心,长大后一定要赚很多钱,过上让全体蛤蟆屯人都不敢想象的生活。
小学四年级,他在“我的理想”的作文里,写下了下面四行字:“我要做有钱人,吃最好的饭,住最高级的房,穿最靓的衣……”,字一行比一行写得大,第一句话后面用了两个惊叹号,此句每句话后都递增一个惊叹号,而且真正的力透纸背。
山民们得知,不屑的说,他就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癫狗!
刚开始他也对“癫狗”的外号感到厌恶,但随着一天天长大,他心里逐渐认同了“癫狗”的称呼。他想,所谓癫就是敢想敢干,敢于突破传统思维方式,去做常人做梦也难于梦到的事。癫狗是有梦想有抱负的代名词,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有异曲同工之意。老人们不是常说天狗吃月亮吗?天上本无狗,何来吃月?从此,他将“癫狗”的谐音“天狗”自诩为自己奋斗的方向与目标。
他认定只有把九头鸟的聪慧,犬类嗅觉与蛇蝎毒辣结合,才能成为一只成功的天狗。
他更认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在某些时刻,为实现追求,就要有以孩为饵的果断。
自从天狗咬牙用倒卖粮票的钱换来推荐到中师读书端起铁饭碗的那时起,他就揣摸到人性的弱点——只要有利可图,啥都可以交易。
集聪慧,嗅觉与毒辣为一身的他,顺利完成了初中生、民办教师、公办教师、商人、企业家的转型。
穷田,衰田,小田,老田,田老,田董……这一连串万花筒一样变化的称呼,印下他一生走来的足跡。
俗话说时运来了就如同黄河之水天上来,啥都挡不住。财运时运来势之猛,他从来都未曾料想过。
天狗下海了,天狗办实业了,天狗一天更比一天更像天狗了。人们见证了天狗从核桃起家,企业与财富滾雪球一样膨胀变大,什么商贸超市,什么房产地产,什么山林旅游等等。真的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滚滚达三江,日进斗金万金啊。什么养老钱,什么救命钱,什么征地款,什么卖房款,什么银行贷款,都是那些看似精明实则贪婪的家伙想着法子争先恐后送进了天狗的囊中。孰不知,天狗只是姜太公垂约,饵料就是白花花真金白银和红彤彤的百元大钞的冰山一点,成了大鱼的人们,还要对天狗收了他们的借款千拜万谢。
天狗实现了自己的诺言,成了蛤蟆屯最有钱的人,住上了不止一处的别墅,吃的是山珍海味,餐餐灯红酒绿,头上虽无发,却娶了比自己闺女还小五六岁的大眼睛与一个满嘴“也屎也屎”的洋纽,外出时身边总少不了投怀送抱的红颜……
每当想到这些,天狗都会情不自禁的摸摸自己的头,用两个大拇指拉拉吊在肩上的裤带,绅仕般会心的笑了。
其实天狗知道,他之所以能快速发家致富,主要依靠的是两个秘诀。一是什么声响烟大就搞什么,什么有轰动效应就搞什么。从修桥铺路,捐资助学,济困扶贫,抗灾救灾,活动赞助,他都“慷慨”解囊,取得了一石多鸟的效应。诸如成功企业家,慈善家,这代表,那委员……数不胜数的光环成就了天狗新的身价,为他继续无限制扩大吃月亮的梦想创造了外在条件。二是将有钱能使鬼推磨,变为有钱能使磨推鬼,此手段比太极九段还厉害,屡试不爽。包销核桃,调整容积率,公款修路,低价购地,返税……这都是局外人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啊。
说来你还可能不信,台面上,本地大佬叫天狗为老田,田董,私下里,他们都尊天狗为大哥呢。在一次与弟兄们的聚会上,酒过两巡之后,有位某乡镇副职,哀求天狗出面,将其调进市里某局并升为正职。天狗指看桌面上一瓶酒说,你把它干了,十天之后你就可以如愿。这位副职咬着牙喝完那刚刚开封的酒,不出十天,他就果然拿到了调令。从此,黑道白道都传开了天狗通天的本事,他更吃得开了。
不过在天狗看来,与在皇城根呼风唤雨,叱咤风雷,动辄吞噬月亮的许大老板相比,自己却是小巫见大巫,许大老板才是大手笔。虽然如此,天狗也自认为他与许大老板也有共同之处,这就是擅长空手套白狼,善于用别人之金粉饰自己不咋地的脸。
堡垒最易从内部攻破。天狗怎么也想不到家族企业竞会是那个突破口。春节前的那天,效益最好影响最大的那家企业,天狗最信任的那几个心腹,竞然带头掀起了挤兑的狂潮,几百万几千万的提,最后引起众人聚集,造成多米雷诺连锁反应,呼啦啦,一栋栋大厦倾刻斜出倒塌。
爆雷。在爆雷的巨响中,天狗不但没有吃到月亮,反而从天上摔下来,掉在唾沫的海洋里,溺沫而亡。
2024年4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