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與過去交互閃爍的餘光──讀李黎茗詩集
《一枝筆裡醒來的村落》/ 簡政珍
李黎茗的詩很多來自於記憶。我曾經寫了一篇〈炊煙與記憶──閱讀李黎茗的《小城故事》〉,在漁民文化新詩報發表。記憶與炊煙交織,過去的時空似遠似近,記憶既朦朧又明晰。讀者經常覺得莫名的不捨,不是憐憫,而是記憶的情境穿過薄霧向自己召喚,意象已經悠遠而不可追,不免長嘆,但不是哀嘆。
在這本詩集中,過去與當下的現實交疊,展現很大的魅力。過去不可得,當下生活不輕鬆。詩是當下與過去交互閃爍的餘光,如〈紅豆包子〉:「搗碎滿篩南國相思/是中年桌上一嘴的鄉愁/是埋藏在遠山呼喚的記憶」。李黎茗廚藝不凡,生活也以此為業,因而有關廚藝的素材與記憶的結合,時有佳作。
她的外公當年是有名的鐵匠,她以菜刀為題,讓外公重現於記憶:
菜刀
你不需要這麼過硬
鐵砧上那棵老槐
半把雛形支撐的日子
被風箱拉成一塊鮮紅的烙
鐵漢咬起日常
於是鐵水流入村頭長街
又再劈疆山河與大地
那個村莊的人笑了
望著外公的枯秋
望著墓誌碑上的賦言
碳火中早已燒成翠綠的松柏
注:民國末期外公是非常有名的鐵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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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中,意象一語雙關,第一節詩中人說菜刀不要過硬,暗指外公個性的剛硬耿介。因而第二節的「鐵漢」即是菜刀與外公的結合。「咬起」一方面是刀對一切東西的「切咬」,也是外公如此「咬著」日子生活。鐵漢個性剛直,但也有其柔軟的一面,因而「那個村莊的人笑了」。
最後一節是詩中人面對外公墳墓的當下,這個當下「碳火中早已燒成翠綠的松柏」。常理邏輯應該是松柏燒成碳火,但這裡卻是碳火燒成松柏。這是意象對時間的剪輯。過去某一個時間點是木材燒成碳火,但時間過後,那些燒過的碳火的地方又「早已」長出了松柏,且翠綠成蔭。文字輕描淡寫,空間景象跳接,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 也許是語言習慣不同,在這本詩集中,讀者偶爾會碰到少數文字稍微擁擠的意象,如「別墅右耳邊,斜斜的蛇身舌亮暗巷情長」、「傘不再遮陽細嫩和白肉」。但假如調適得宜,有些詩行的意象非常攝心撩人,如:
滑開一堆天文與地理
一堆洋灑的詩句
緊閉著每一個日子的病毒
我無法讀懂其中眉角
是在經緯幾度
〈疫之下〉
(第一節)被一隻蛇綁在床上我只好躺在站滿鱗片的被窩裡與他纏綿
〈帶狀病毒〉
(第一節)她們活著的是為了两個離岸的生命一個日子
〈孤挺花──致大陸新娘〉
這些意象中,生活的汗水和情思讓詩行閃爍著生命力,讓人非常動容。最令人動容的是李黎茗本人。作為一個詩人,她沒有「一般」的教育背景,甚至可以說「沒受過什麼教育」,但她卻能以敏銳的感受,透過文字寫出有血有肉的人生。
詩評家簡介:簡政珍,美國奧斯汀德州大學英美比較文學博士。曾任中興大學外文系主任、台灣亞洲大學人文社會學院院長、講座教授。著有詩集《失樂園》、《臉書》、《變臉詩》等十三種;論述專書《詩心與詩學》、《台灣現代詩美學》、《電影閱讀美學》等二十二種。二00七年三月北京師範大學珠海分校曾為其舉辦「兩岸中生代詩學高層論壇暨簡政珍作品研討會」。2008年文津版的《台灣當代新詩史》稱之為「中堅代翹楚」。2019年聯經版的《台灣現代詩史》將其列為新詩百年七名焦點詩人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