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的人
文/吴晓薇
以前与人交往我很少注意人家穿的鞋。只注意看他衣冠是否周正。现在慢慢发现自己有了一个奇怪的毛病,与人初次见面,先看脚上穿的鞋,当然不是看他脚蹬之鞋是否华贵,更不是欣赏奇形怪状的样子,以满足特殊的嗜好。看见脚上这双鞋,我对其便有了几分了解。正所谓观鞋识人。
一双鞋的作用对于人的外在形象可谓是画龙点睛。倘若一身华服,搭配一双蹩脚的鞋子,那真是辜负了搭配人的良苦用心。西装配领带,蹬皮鞋是标配,如果内穿衬衣,穿短裤,再穿一双昂贵的优质小牛皮皮鞋,那肯定是走在T台上的男模。
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看到形形色色的行人从我的眼前走过,滑过眼前的鞋子有简约风、文艺范、运动型、法式复古味。不同的人,他们在逛鞋店时心里便有了不同的择鞋标准。鞋合适与否只有脚知道 ,喜不喜欢只有心知道 。这与择偶 是一样的。 小伙子健步如飞,脚与鞋子一定十分妥贴,行走的清亮声恰似鼓槌敲击伏地的鼓面,那节奏有些急促,可能有一场重要的面试,或许去见心爱的姑娘,亦或是赶着去公司开会,总之鞋子与服饰的搭配十分养眼。紧随在一条雪纳瑞后面的男人,发型和他的宠物竟有几分相似,搭在前额的头发遮住了深邃的眼睛,并不影响透出灼灼的亮光,打眼一看,神情也出奇地相像,不同的是,雪纳瑞四个短腿套着极小的靴子,而主人趿拉一双圆口布鞋,正晃晃悠悠踱步朝前。
忽然,我的眼睛被一双满面灰尘的皮鞋所吸引,尘土把黑色的鞋面均匀地包裹住,不细看,那是一双灰色的皮鞋。穿这双鞋的是个年轻人,清爽干净的短发,宽宽的额头,上身黑色的冲锋衣敞开着,露出咖色的毛衫。这件毛衫如此眼熟,跟我前年买给儿子的那件一模一样。
“妈,你咋坐这儿呢?” 走到眼前的正是我的孩子。
“咦!你咋回来了?”我起身拽着他的胳膊问道。
“我出差顺道看看您,只有半天的时间。”
“你是刚从撒哈拉沙漠回来吗?”我笑着问他。 “你把黑皮鞋穿成了一双‘灰’皮鞋啦!”
“工作太忙了,根本没有时间擦皮鞋。”他哈哈大笑,明白了我刚才的提问。
我们都明白,现实生活的节奏不允许有太多的讲究,对年轻人而言,步履坚毅形色匆忙一直朝前走是常态,因为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在等待他们。
一个人脚上的一双鞋极能反映现时的生活状态。虽不全面,却能窥见一二。我常常见那些鞋面洁净,步态自若的人,眉宇之间少有阴郁之色,想必生活也一定欣怡可心。试想,一个灰头土脸的人不可能花很多心思去为他的一双脚去精心选择并打理他的鞋子。若是为生计所迫,倒也能理解。反倒是那些足蹬制作精良之鞋的人走得却是歪路,为一己私利行走于悬崖之边。穿什么样的鞋不重要,重要的是走的那条道方向是否正确。一双草鞋,能爬雪山,淌过河历经九死一生,将足印刻写在两万五千里的漫漫征途上。著名舞蹈家陈爱莲一双舞鞋一穿就是65年,这65个春秋艰苦卓绝的磨砺,从一个孤儿成长为一代舞蹈名家,她把对舞蹈的无限深情和对东方艺术的坚定信念倾注到每一个动作中。
一双翻毛大头棉皮鞋是一个时代的记忆,更是承载着普通人家的温馨。爱人经常给我提及一九八四年的冬天,一双来自雪域高原的棉鞋是多么温暖,那是他戍守边关的大哥给他邮寄回西北的一双军用棉鞋,非常结实暖和,绿、褐两色拼接皮面,黑色胶底防滑耐水,尤其鞋里面的羊毛蓬松柔软异常保暖。城里的人是不屑穿这种又笨又沉样子憨憨的棉鞋,对于一个不甚富裕的家庭来说,那由脚底升腾到全身的暖意它起了很大作用,它抵御了漫长的冬天,化解了父母不能为子女买一双像样的棉鞋而心存的内疚感。这双鞋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陪他读完四年大学,每个大雪纷飞的寒假他都精神抖擞地走在回乡的小道上,步伐与心情一样轻盈,丝毫没有笨重丑拙之感,那温暖足以铭记四十年。听他讲过去的事情,我的眼睛也不禁湿润。虽然那双大头棉皮鞋随着时光不知流失在何方,它与家里的老物件一样,时时唤起对家的依恋,对亲人的怀念,这种感觉就像被珍藏在地窖里的果蔬,经过一冬的封存,取出时仍旧明艳如初,滋味令人回味。
前几日,整理鞋柜,我把高高低低,五颜六色的鞋搽拭干净上油打光,仔细地归整装盒。经过我手里的一双双鞋,那些是陪我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的功臣良将,那一双黄色的圆口皮鞋随我一起走过几个春天。碧草仍青,飞花已逝。当初的惊艳之色早已添上了或细或粗的划痕,鞋头已被我踢得与我的手一样粗糙,鞋身两侧细腻的鹅黄色皮面丝绸般发出熠熠的光,仿佛告诉主人它风采依旧,尚能效力。它质量很好,又特别合脚,几经搬家都不忍舍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俘获了我对它的宠爱。家人戏语道:喜新而不厌旧,难得!很多出游的照片都有它的身影,出镜率极高,我又怎舍它而去呢?
随我畅游青海湖边的玛丽珍鞋,吹过那里的风,踏过那里浪,也经历了高海拔烈日的炙烤。我喜欢这双名字有点小资的鞋,到哪都会穿上它。它甜甜糯糯,穿上它虽有装嫩之嫌疑,由于它的舒适、简洁、自带浓郁的复古气质,与飘逸的衣裙相得益彰 , 使我的春天有了浪漫,有了一丝静美中带有小性感的味道。可惜它的命运不太好,由于我肆意奔走,不懂得疼惜它,回来时,已经伤痕累累。人说,穿衣不过三天,除去卫生因素,还得给衣服养息的机会,否则再好的锦衣华服都会变形磨损同时失去新鲜感。鞋子同样如此,可爱的玛丽珍游玩回家它已“张嘴呻吟”,鞋底与鞋身似有嫌隙不再亲密相随。鞋带上的挂珠不知什么时候如荷叶上的水珠纷纷滑落难寻踪影。
我寻找修鞋的老人,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在固定的摊位。老人是几十年前从江苏来到陕西的。这么多年乡音未改,我们找他修鞋时,不大听得懂他的话,急得他咿咿呀呀张嘴露出所剩不多的牙齿,他用一双满是裂口黑黢黢的手比比划划。我猜想是他的听力或表达有问题,方言极重,江南的吴侬软语与他相去甚远。可他在我们的生活中不可或缺,是因为手艺颇好收费极低,大家都喜欢拿活给他,只有一点不满意就是他出活慢,无论你多着急,他只埋头修理手上的鞋子,真是应了那句“慢工出细活”。春夏两季,他把摊位放在马路边高大的柳树下,因风而扬的柳絮落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孰真孰假难以分辨。夕阳斜照树影婆娑,他黧黑多皱的脸更黑更皱了。冬天出摊最艰难,这是他赖以生存的活计所以不得不每天外出。寒冬时节,他没有手炉、火炉等取暖设施,每天出来靠在小区外露的暖气出口旁边开始忙碌,被白色蒸汽笼罩的身影时隐时现,本就瘦小的身体显得格外模糊却又触目惊心,一双肮脏粗糙的大手捧起放在暖气管上的铝质饭盒,那是一顿极其简单的午饭,白米饭上有几根绿叶蔬菜,还有一团墨黑色的豆豉,他用一双筷子不停地搅拌,白色的米饭迅速和他的手一个颜色。我心里充满了酸楚。生活艰难却并不锱铢必较,相反修理小活分文不取,大家心里过意不去,常常拿起修好的鞋子扔下几毛钱或不等找零便快速离开。身后总能听见他极浓的江浙方言,至于是什么,离去的人全然不知,但心里清楚,老人不想占便宜。
这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修鞋人,据说无儿无女,有没有妻子我不知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他,或许回到了故乡,或许漂泊他处,不管他在何方,我更希望他不再劳作,闲居家中颐养天年。即使不能含饴弄孙至少不再为生活奔波。
无论你是穿着水晶鞋的公主还是头戴箬笠足踏草履的樵夫,只是别做给别人穿小鞋的人,普通人的生活本来就不易,内卷消磨掉许多美好的心情,美好的感受。无论在外有多少辛劳不易,当你回家,脱下双履释放双足,长长舒一口气,心是踏实而安稳的。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命运的宠儿,窗外还有寒风中有脚无鞋的甚至还有许多有鞋无脚的可怜人。我们对生活的要求不要太高,与他们相比我们不知要幸运多少?
作者简介:
吴晓薇,网名:东篱采菊,宝鸡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朗诵、阅读。用心生活,真情写作。先后在各网络平台发表散文、小说、诗歌、随笔百余篇。有多篇散文、小说发表于报刊杂志。
(本期编辑:曹林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