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大叙事消亡,重新思考乌托邦
作者: 鲁特格尔·布雷格曼
编辑:星球呓语 Mr
乌托邦没有给我们现成的答案,更别说解决方法了,但它们却提出了真正的问题。可悲的是,今天我们甚至无法在醒来之前开始做梦。有句老话说,梦想常常会变成梦魇。乌托邦是滋生冲突、暴力,甚至大屠杀的地方。乌托邦最终变成了反乌托邦;事实上,乌托邦就是反乌托邦。“人类进步是个神话。”还有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然而,我们却造出了中世纪的天堂。
没错,历史上充斥着许多恐怖的乌托邦形式,法西斯主义、纳粹主义,就像每种宗教都会酝酿出几个狂热的教派一样。但是假如有一名宗教狂热分子煽动使用暴力,我们是否该取缔整个宗教?那么为什么要消灭乌托邦主义呢?是否我们应该干脆停止做梦,不再去幻想一个更好的国度?
不,当然不是。然而目前的情况正是如此。乐观主义和悲观主义变成了同义词,只在消费者信心上有所区别。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激进思想简直不可想象。对社会的期望急剧消逝,只给我们留下一个冷冰冰的事实,那就是没有乌托邦,一切只剩下技术统治。政治已经淡化为问题管理。选民们摇摆不定,并非因为政党之间的分歧太大,而是因为几乎无法将它们区分开来,现在右翼和左翼的区别只在于一两个百分点的所得税税率。
我们从新闻媒体中知道,政治是一场游戏,赌的不是理想,而是事业。我们看到,在学术界,每个人都忙着写书和出书,而没有空阅读和辩论。事实上,21世纪的大学简直就是一座工厂,我们的医院、学校和电视网络也一样。最重要的是实现目标。无论是经济、收视率还是发行量的增长——质量确实正缓慢而稳步地被数量所取代。
有一股力量在推动这一切前进,它有时被称为“自由主义”,这是一种几乎已被掏空的思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做你自己”和“做你喜欢的事”。自由也许是我们的最高理想,然而我们的自由已经成了一种空洞的自由。由于害怕任何形式的说教,道德已经成为公开辩论中的一个禁忌。毕竟,公共舞台应该保持“中立”——但它的表现却从未如此专断。我们在每个街角,都会遇到使我们酗酒、狂欢、借钱、购物、辛苦、紧张和诈骗的诱惑。无论我们如何地高谈言论自由,我们的价值观却与那些付得起黄金时段广告费的企业所鼓吹的恰恰非常接近,这不禁令人生疑。一个政党或者教派对我们和孩子的影响,哪怕只有广告的几分之一,我们也会起来反抗。可是因为那是市场经济,因此我们保持了“中立”。
政府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排解纠纷。假如你不是一名温顺的公民,没有心甘情愿地按照那张蓝图指定的方向走,那么当局将非常乐于使你乖乖就范。它们的手段都有哪些?控制、监督和镇压。
与此同时,福利国家的注意力正逐渐从我们不满的原因转移到那些症状上。我们生病了会去看医生,情绪低落的时候会去找治疗师,超重了会去找营养师,犯罪了会去监狱,失业了会去找就业指导专家。所有这些服务均要价不菲,但是却没有什么效果。美国的医疗成本全球最高,然而许多地方的人均寿命实际上却在下降。
市场和商业利益一直以来均享有完全的自由。食品工业为我们提供了满是盐、糖和脂肪的便宜的垃圾食品,使我们很快就得去找医生和营养师。越来越多的工作被高速发展的科技所糟蹋,我们不得不又去面见就业指导专家。而广告则鼓励我们花口袋里没有的钱去买些我们并不需要的垃圾,目的只是为了让那些我们受不了的人眼前一亮。然后我们可以去找营养师,伏在他的肩膀上痛哭。
这就是我们今天生活在其中的反乌托邦。
是时候重新思考乌托邦了。
我们需要一颗新的北极星,一幅新的世界地图,地图上重新有一块遥远的未知大陆——“乌托邦”。我指的并不是那种乌托邦狂热分子试图强行向我们灌输的神权政治或五年计划——他们只会使真正的人屈服于狂热的梦想。想想看:“乌托邦”这个词同时有“安乐之乡”和“乌有之乡”的意思。我们需要的,是一些激发我们想象力的另类视野。而我确实认为这样的视野不止一个;毕竟,存在互相冲突的乌托邦,正是民主的生命力所在。
跟往常一样,我们的乌托邦刚开始规模很小。梦想家们在很久以前,便按照自己的节奏为我们铺下了今天文明的基石。西班牙修道士巴托洛梅·德拉斯·卡萨斯(Bartolomé de Las Casas,1484—1566)便主张拉丁美洲的殖民者与当地居民地位平等,并尝试建立一个人人都过上舒适生活的殖民地。工厂主罗伯特·欧文(Robert Owen,1771—1858)支持英国的工人解放,他付给工人合理的工资,并且严禁体罚,他的棉纺厂经营得非常成功。哲学家约翰·斯图尔特·密尔(John Stuart Mill,1806—1873)甚至相信男女平等。(这也许跟他一半的作品都是由妻子写的有关。)
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没有这一代代天真的梦想家,我们将仍旧贫穷、饥饿、肮脏、恐惧、愚蠢、病态而丑陋。没有乌托邦,我们将失去方向。并不是说现在有多糟;事实正好相反。但是,假如我们没有任何变得更好的希望,我们的人生将一片荒芜。“人类需要的,不仅仅是为了自身幸福的各种享受,还包括希望、事业和变化。”英国哲学家伯特兰·罗素曾经这么说过。他在其他地方继续写道:“我们应该期待的,不是一个完美的乌托邦,而是一个活跃着想象力和希望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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